花羅兩人在山腰獵戶暫居的木屋草草查看一番,沒見到人,立即直奔山腳下的小村。
不祥的預感成了真,本就沒幾戶人家的小村落里同樣空空****,唯一令人稍感欣慰的是各處並沒有見到明顯的血跡,劉魯此行應當是旨在逼問線索,並沒有急著殺人。
正在逐間房屋搜索,貼近山林的草叢中突然有了動靜,容祈先一步聽見聲響,示意花羅小心,兩人謹慎地慢慢接近那處,卻發現一道被雜草覆蓋的淺溝里哆哆嗦嗦地藏著幾個女人和孩子,只有一名獵戶手持短刀警惕地戒備著。
看清來人,那獵戶猶豫了下,問花羅:「你是不是姓裴?」
花羅想了想:「你見過蘇梅生?」
這也能算是個肯定的答覆,獵戶大大地鬆了口氣,但立刻就又緊張起來:「蘇大郎讓山裡那群凶神惡煞的面具人抓走了!」
雖然已有所預料,花羅仍忍不住心頭一縮:「他還好么?村子裡其他人呢?」
獵戶搖搖頭:「沒事,上次蘇大郎跟我們說山裡有賊人的時候,村子裡的人就都陸陸續續躲出去了,要不是我家婆娘帶著孩子剛從娘家回來,我們一家子也早就走了。」
他說到這,恨恨啐了一口:「可惜九阿公腿腳不便,沒躲遠,讓人抓了回來,蘇大郎見那些惡賊要對九阿公動手,才不得不出去和那些人周旋!那些人倒沒傷他,帶著他和九阿公一起走了,我遠遠聽他們提到了個地方,離這裡不算遠,我這就……」
他或許是想說「這就帶你們去」,但一錯眼瞧見容祈身上滲出的血色,話就不禁停在了一半,遲疑起來。
容祈笑了笑:「無礙,一點皮外傷罷了,救人要緊。」
花羅穩穩攙扶著他,偏過頭翻了個白眼,但並沒提出異議。
見到兩人如此,獵戶便也不矯情,打發藏身草叢的妻兒去與其他村人會合,然後到林子里牽出蘇梅生和花羅來時所騎的馬,自己上了一匹,等另兩人也上馬之後,指著前方兩山之間說道:「從前面的河谷往裡走,盡頭的山裡有一座廟,他們去的應該就是那!」
廟宇?
花羅捏了捏容祈環在她腰上的手,偏過頭小聲嘀咕:「那些賊莫非打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獵戶沒聽清她說的什麼,只以為是在提出質疑,便解釋:「雖說剛才蘇大郎不讓我出去,但他們爭執的時候我還是悄悄湊近了些,別的事情不清楚,只聽到九阿公最後大聲嚷了句『你們也不怕菩薩降罪』。我再一看他們走的方向,估摸著應該是去那座廟了!」
「再說了,」他頓了一下,補充道,「那邊除了那座廟以外,上百里全是荒山野嶺,他們連乾糧都沒帶多少,若不是去廟裡,難道還能打算翻山么?」
說話間,幾人已進入了兩山間的河谷,谷中水流淙淙,自遠方高山流下,四周時而能聽到鳥獸啼鳴,確實是個難得靈秀清凈、適合建廟的好地方。
但這樣漂亮的地方卻十分難以行走,除了一條極狹窄的荒草地以外,近河處全是亂石灘,若非騎術高超之人,騎馬只怕與徒步行走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花羅抬起頭遠眺,自午後暴雨落下開始,直到此時天色也仍未再晴起來,雨勢雖然已經停歇,但仍只有幾縷微薄的餘暉從雲層間漏下,勉強照亮了山巔的方寸之地。她望向正前方山谷收攏處的高山,借著夕陽灑下的金光依稀分辨出了點疑似建築的輪廓,便問旁邊的獵戶:「是那裡么?」
獵戶眯起眼,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就是那,廟就在快到山頂的地方,再走二十里差不多就到了。」
也就是說,按眼下行進的腳程,大約還要走上一個多時辰。
花羅不由皺眉,猶豫了下:「劉魯應該剛到山腳。」
容祈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輕笑道:「不必顧忌我,我還撐得住。」
話雖這樣說,花羅心裡卻仍然難免擔憂,她抬起一隻手向後摸了摸容祈的額頭,發現熱度雖比最糟糕的時候好轉些許,但仍然遠遠沒有徹底降下去。
她正要開口,容祈卻先一步從後方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他肩上,用發燙的額頭在她臉上蹭了蹭:「別耽擱時間了,早些辦完事,我也能早些回京置辦彩禮。」
花羅:「……」
她嘆了口氣:「阿祈,我現在有點懷念第一次和你同騎的時候了。你怎麼就不能和那時一樣羞澀乖巧、我說東你絕不往西呢?」
「你是說端午時?」想起當時花羅得意洋洋對小娘子拋媚眼的紈絝模樣,容祈忍不住笑得肩膀發抖,不小心牽動了傷口,連忙從花羅腰間的鞶囊里摸出一丸止疼的藥丸咽了下去,才貼在她耳邊一本正經地小聲說道,「裴少俠,你若再流氓些,說不定我還能勉為其難地想起來如何害羞。」
花羅聽出了容祈語氣里的揶揄,木著臉往獵戶那裡看了一眼,見他沒有留意自己這邊,便將一隻手背到身後,五指靈巧地在容祈身上揉了幾下,而後捻捻指尖,輕吹了口氣:「寶貝兒,還滿意么?」
容祈:「……」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實在太過刺激,他全身血流頓時盡數衝上頭頂,面色通紅,默默地在花羅身後僵成了一塊石頭。
花羅竊笑,拉住他的手,在手背上摸了摸:「寶貝兒抓緊點,萬一摔碎了我可是要心疼的!」而後拋了個隨身的玉佩給獵戶充作信物,正色道:「既已知道賊人去處,便不勞遠送,我們自己過去就好,勞煩你回村等一等官兵,讓他們分出百人儘快過來接應!」
獵戶一愣,下一刻就見花羅揚鞭催馬疾行起來,腳下荒草甸坑窪不平,灘涂上也亂石遍布,但在她嫻熟的操控之下,駿馬卻四蹄翻飛如履平地,一直到連人帶馬的背影都消失在起伏的緩坡盡頭,也未曾踏空一次。
但即便如此,花羅和容祈抵達寺廟所在的那座山中也仍是大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趁著最後一絲餘暉剛剛將馬匹拴好,天就徹底暗了下來,濃重的陰雲鋪疊在夜空之中,遮住了星月,沒過多久,四下里就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兩人不敢燃燈,憑藉記憶找到上山的石階所在,花羅覺出壓在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不由伸手探了探容祈胸前,果然摸到一手濡濕,她抽了口氣:「你的傷……」
「無礙。」容祈靠著她,卻不肯讓她背,自己摸索著從旁邊撿了根結實的木棍當作手杖,有氣無力地哼笑,「你又看不見路,摔著我怎麼辦?」
花羅:「……我看你是欠錘!」
容祈無聲地笑了笑,手中的簡易木杖往前敲了幾下:「跟我走吧。」話音剛落,耳朵尖微微動了下,適時地伸手拽住花羅,在她絆到台階上之前把她拉了起來。
花羅迅速重新站穩,大為驚異地讚歎:「嚯!三天兩頭就瞎一瞎的人果然不一樣,在下佩服!」
容祈沒說話,只在黑暗之中準確地摸到了她的臉,使勁捏了一下。
不過確實如花羅所調侃的那樣,這些年來因為中毒生病的緣故,容祈每到晚上就難以視物,前陣子還徹徹底底地目盲了幾天,所以他向來對常人從不在意的風吹草動的細節極為敏銳,此時即便在全然陌生的山間,也能極快地判斷出周遭的環境。
只可惜他也僅僅是敏銳,身上卻實在沒什麼力氣,前幾日吃的過量的猛葯也漸漸失去了效力,藥性催發出的灼熱感一點點冷卻,高燒和失血帶來的冷意卻此消彼長地從骨髓深處探出了頭來。容祈艱難地維持住神志不散,除了靠聽力和手杖引路之外,身體大半重量都倚靠在花羅身上,幾乎是被她半扶半抱地帶著走完了幾百級石階。
終於看到從寺院圍牆上方暈開的燈火光時,容祈心頭一松,全身跟著一陣發軟,差點直接脫力跪倒下去。
花羅嫌棄地「嘖」了聲,看在他盡職盡責地指了半天路的份上沒出言嘲諷,往前走了一步半蹲下來,小聲數落:「行了行了快上來吧,再逞強下去,回頭你備的彩禮裡面怕是得加一口金絲楠木大棺材!」
容祈:「……」
小白眼狼!
花羅呲牙一樂,背著他摸到牆根,側耳聽了聽,悄聲說:「哎,你覺不覺得奇怪,裡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容祈又駕輕就熟地從她身上摸出了一顆止疼的藥丸,連同幾粒補氣提神的葯一起嚼了,在花羅驟然繃緊的肩背上揉了揉:「別擔心,我沒事。裡面確實安靜得有點古怪,換個地方,到僧房附近看看。」
花羅:「嗯。」
寺外無人看守,她很快就繞了半圈,找到了後面新近播種過的一片田地,隔著籬笆能瞧見遠處星點燈光,應當是寺中僧人的住處了。
可還是不對勁,劉魯應當在一個時辰以前就帶著幾十人來到了此地,他意在逼供尋寶,又不是率眾皈依佛門,怎麼可能到現在為止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鬧出來?
正在疑惑,遠處燈光一閃,似乎有僧人從房中出來了。
花羅立即抬手射出鉤索,身形輕飄飄地一晃,便悄無聲息地落到了樹上。
容祈在她肩上按了一下,小聲說:「把我放在這裡,你自己行動更……」
話還沒說完,花羅就拉過他的手輕咬了一口,犬齒尖利得像是某種危險的野獸:「還記得狼狽為奸的故事么?狽兄你儘管安心給我出餿主意,別的全交給我就好了!」
容祈簡直無言以對。
他隱約能感覺到花羅大概是被他當初的不辭而別嚇著了,所以生怕再一時疏忽把他給弄丟在什麼地方。這個念頭讓他不由生出一陣愧疚,他閉了閉眼,低低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阿羅,寺中菜地很小,所以僧人必定也不多,但對面僧房燈火卻足有二三十盞,其中應當有古怪!」